GUEST

#NSS家庭

[GUEST] 亡親之痛,雖隔多年,仍不能自已,更是無法消除,特筆此文,一行字一行淚,願親愛表哥早日安息。

《墳頭迷失草》

向來,我家都少與遠親見面,今年清明,竟去了掃墓。而這次,非去不可。

多年前,我和表哥仍可一同有說有笑地吃喝。他約莫六呎高,剛從大學畢業,從留學四年的英國回歸。他與女朋友感情頗佳,待人處事善良機靈,從小到大,都是個成功的人。

廿三歲生日那日,他搭上小巴去與舊中學同學敘舊。哪料到小巴發生意外,上天,把正沉醉於高興中的我那年輕表哥,綁走了。

這個清明,掃的那一面碑,不怎麼封塵,白紅色的花崗岩,還滑得反光。掃這麼的新墓,總有股莫名的違和感,大概是因為,墓下躺着的那人,連三次鼠年都沒見過呢。

世事難料,就連一次約會,都能成為災難,要認為世事都理所當然的話,實太天真矣。

走着走着,一股陰氣透進我背,像是在提醒我,每走一步都得小心,莫可觸動陰靈。

打上一次來同一地方掃墓,也是同一感覺。那時我是個五歲的小夥,為「探望」近百齡的太婆,在清明正日來到,盡孝盡敬。經過無數莊碑,與今日所感者,如出一轍:放眼,一片灰、白;置耳,一陣陰、靜,嚴嚴肅肅,是我那般貪玩的小童都不敢妄褻的氛圍。

望落碑上,我的名字,竟刻在同輩一欄上。我兩眼仰望,「這世界,已變得太多,改得太快了。」

墳場後山,對比起八年前,的確變了許多。往日碧綠山林,割為平坡。坡上裝上滲水渠,鋪上泥沙漿,打出排水孔,成了眾多雀鳥的棲身地。大概是葬的人多了,不夠安置。山頂,隱約見到剛建的居屋三兩棟,後面亦望見那等新學校。昔日白色的街燈柱,漆油都早已掉落,露出銀鏽。南邊海洋,填走了,換成了鋪滿落地玻璃的新型會所。

遠近張望,總覺世人的生活,改得那麼多,已和八年來風雨未改的墳邊草失諧了。不知得隔多久,它才會扭一扭頭,看一看,才會發現世界早已不再等待守着墓園的雜草。綠林褐坡,蟲坑雀洞,平地高樓,白漆銀鏽,都沒有理睬慢下來的它,從來都沒有,而只是繼續推着雲雨巨輪,日出,日落,轉着,走着。蓋上眼的雜草,它們不屑,更是不肯帶走。

那株草,即使被風帶到哪兒,都沒法找到終點。它要去的地方,在它低頭不走的瞬息之間,面目全改,它也不會認得現在了。它要的是八年前的山腳,但那裏的人事物景,都無法回到八年前,小草也無處能去。

那些草,那陣風,總沒有變,但大自然可沒等着它們,繼續往前走着,直到和花草走失,大自然也不會停下腳步讓徐行的微風追上。

我那表哥,被大自然埋在了泥土之下,而我,多年來只傻傻地以為生命理所當然,直至要向微風問路,才發現,八年前的山腳已經面目全改,人事物景,都沒法回到當初能夠好好相談的時光。我只能呆呆望着白紅色的花崗岩碑,看着上頭刻着的大小字,想像從未發生過的回憶。

我的終點,我的目標,一一被錯過了。我就是墳頭迷失草,找不到歸途,只能一生守在墓旁,不走,低頭,黯然抱憾。